锦书送罢

【兰亭集旭】云间月(五)

昨夜雨声淅沥,缇兰素来喜听这有节奏的声音助眠,是以睡得很沉,直到辰时三刻才悠悠转醒。她于妆台边简单梳洗更衣,拉开房门正欲去给小乖取些干草来,却眼前一晃,瞥到门边有什么东西泛着银光。循着光源一瞧,缇兰晨起的最后一丝懒意瞬时消散无踪,她拾起一个马蹄糕大小的小球细看——没错,是注辇特制的银丝蜜蜡丸。


她心下一惊,探身向院内匆匆环视一番,旋即合掌掩门,跪坐在矮几旁小心翼翼地将蜡丸剥开,一方叠得极小的纸笺滑落她掌心。缇兰展开一看,秀眉蹙得更紧——纸上空无一字,连形似密语的纹路都不见半分。此人煞费苦心潜入南宫传信,可这又作何解?


与此同时,金城宫内也是迷雾缭绕,疑云重重。帝旭瞪着清海公,目光好似要在他身上凿出一个窟窿:“你方才说那不速之客往淑容妃殿内投了什么物件……可知是何物?”


清海公身子伏得更低:“夜黑雨急,暗卫不曾看清。”


“废物!”帝旭拍案骂完,眉头一挑:“那你这个指挥使倒是说说,你估量那会是什么?”


“臣还是那句话,不敢妄自揣测。臣已命哨子秘密排查少府的人,一定尽早查明来龙去脉。”方鉴明仍是一脸平静,帝旭看着,怒极反笑:“方鉴明,距朕让你拔注辇的钉子那日起,已过去不少时日了吧?你非但毫无进展,还任由朕眼皮子底下又出一场事端——”他闲闲地活动下手腕,指风一动,殿侧一落地烛台已成两截,应声落地,“朕再给你一旬,若还是查不出,你那爱徒方海市,便如同此物。”

 

***

这一日,直到星稀月沉,帝旭也未等到南宫有任何动静。他恨不得即刻将那个女人抓来问个究竟,又残存着一国之君的理智不欲打草惊蛇,在怒意与失望中苦熬三日,才再度驾临南宫。


穆内官高声叫驾的音还未落,帝旭已大步踏入殿内。缇兰原本在誊写诗文,忙起身跪下行礼:“陛下万福。”


无人应声。缇兰敏锐地觉出帝旭今日与往日不大相同,他周身似裹挟着一重寒气,但又暂时隐忍不发,是以那寒气还未向她侵袭而来。


帝旭在殿内慢慢踱了几步,终于开口,语调中是久违的夹枪带棒:“朕看这南宫虽偏僻,倒也算不得冷清。这些时日以来,除了朕,可还有什么热心人,前来探望过淑容妃啊?”


缇兰羽睫狠狠一颤,忍不住抬眼望他,年轻的帝王头颅微扬,直视前方,并不看她。不,不可能,如果陛下发现的是蜡丸的事,自己理应早被押入内狱去,他态度绝无可能如此和缓。难道……她飞速瞥了一眼窗边垂挂的捕梦铃,呼吸一滞,他竟这么快就发现了海市踪迹?不过短短几瞬,缇兰思绪百转千回,她知道,无论帝旭问的是哪一遭,她此刻都认不得。“陛下说笑了,阖宫皆知臣妾已被陛下厌弃,皆是躲避不及,何况南宫外还有侍卫把守,怎还会有人敢来此处呢。”饶是再想定神,她的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抖动。


帝旭似是听到了极可乐的事情,轻轻笑了起来,笑声愈来愈沉,终于转头直直看入她眼底。缇兰也不怵,鼓起勇气坦然回视他。


又是这般模样,与那次他发现平安寺珠串时她的神情如出一辙。一样的柔韧,一样的坚决,一样的明知自己已有破绽,却还是要硬撑着。这次又是要护着谁?还是原本她就存了异心?


帝旭俯身,状似随意地伸手轻捧她脸颊,修长的手指在泛红的耳廓与娇嫩的下颌线肌肤上来回流连,却忽地狠狠捏住她下巴一抬:“你何时对朕能有半句真话?”


缇兰吃痛,惊惶地望着他燃着怒意的眼神,这副面容恍惚间与梦境中的数个场景交叠起来,失望的,忧虑的,痛苦的,他。泪意渐渐上涌,双唇禁不住微微颤抖,她用力抿住,不肯出声。


帝旭目中怒火渐渐冷却,眸色转为森冷,一阵风过,铃声如玉碎,他手一松,缇兰失了力气,跌坐在地。他负手身后:“很好。穆德庆!”


战战兢兢候在殿外的穆内官赶紧转身:“奴婢在。”


“传旨,即日起南宫外守卫加强一倍,府库膳房所送之物皆需查验,负责运送之人均不得与淑容妃有直接接触,违者杖毙!”


“呃……是。”


帝旭离去后足足两刻,缇兰才以手撑地,轻轻挪动了下身子。她眼眶泛红,缓缓抬手抚住胸口,深呼一口气。如此一来,凭她自己想要查出传信之人是何方神圣,更是难上加难。陛下究竟知道多少呢?自己如此瞒他,他雷霆之怒是理所当然,可为何他眉目之间,竟流转出丝丝伤痛来?缇兰凝望窗铃上渐暗的日光,龙尾神,请保佑小方大人平安无恙,此事千万不要牵连她才好。


回到金城宫,帝旭屏退内侍,气闷得无以复加。看她的神色,除却雨夜,还有人来过。他的妃子,似是吃准了他会纵容,心里不知在盘算些什么,一次次欺他瞒他,早该发落到内狱去!他将奏折挥散一地,撑着桌案粗声喘息,他知道,他更气的是,此刻自己脑海中盘桓不去的一个念头竟是——他次次去,她都是衣衫单薄,惯常只着一件纱裙,若是那清水出芙蓉的姿态就任人看了去……

 

昭明宫的宫道上,瘦削的矮个身影吃了一记爆栗,捂头嚷起来:“嘶——方卓英你疯了!”高大健壮些的那个压低了声音:“你才是疯了!南宫已是这禁城内最大的是非之地,你小子还不知死活,昨夜又闯一趟,我看你是活腻歪了!”

方海市揉着脑袋,不依不饶:“那又怎样,我就快回黄泉关了,当然要向我的好朋友淑容妃辞行。还有我亲手做的捕梦铃,当然也要亲手交给她才放心。”说罢也不理人,脖子一梗扬长而去。方卓英脸快皱成包子,站在原地看他大喇喇的背影,只觉得牙根隐隐作痛。

 

***

自帝旭对南宫的管制升级后,一连数日,他再未提及过淑容妃,也再未踏足南宫。穆德庆也知道此次帝妃二人的嫌隙不是等闲小事,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,却也未敢出言相劝。只是……他苦着脸捶了捶酸痛的腿,陛下这最近得了闲也不爱去校场练剑了,倒起了逛园子的兴致,隔三差五地就要绕到南宫边的回廊上。有小内侍悄悄问他,是不是陛下甚喜早春万物复萌的生机,所以最近钟爱散步。他拍了那傻皮子的脑袋,叫对方不要妄自揣测圣意,可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:陛下这是装作路过,隔墙听琴呐!只是苦了他这副老身子骨,感觉自己最近都掉了斤两。


霁风馆这边也不太平,牡丹帝姬归朝诸事本就分去了人手,少府之人夜闯南宫的线索又甚少,一时查不出头绪。向陛下复命之日转眼已到,方鉴明抻着自己泛酸的筋骨,知道去了也是挨骂,索性派哨子去敬诚堂求个宽限日期的天恩。果不其然,哨子伴着瓷器碎裂的声音灰头土脸地出来,回了昭明宫拉着大公子诉苦。


帝旭骂完人,心情稍稍平复,脚底却痒了,慢悠悠七绕八绕,绕到了老地方。傍晚的南宫静静地溶在日晕里,一片沉寂。“穆德庆。”


“奴婢在。”


他朝前方扬扬下巴:“这里面多久没动静了。”


“呃……奴婢是有几日没听过琴声了……”


帝旭紧皱眉头,却半晌没再挪步子。穆德庆察言观色,大着胆子道:“陛下,恕奴婢多嘴,淑容妃这……不会出什么事儿吧……”


此话一出,果然迎来了帝旭的呵斥:“放屁!她会有什么事儿?”嘴上这么说着,脚下却是生风。穆德庆忙令个小内侍跑在前头,知会门口守卫赶紧开锁。

 


缇兰小宝贝还是太天真,陛下的消息都是霁风馆的暗卫报的,当然不会提小公子作的妖啦哈哈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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